逍遥右脑 2018-10-07 15:06
薄媚(排遍第九)
西子词
董颖
自笑平生,英气凌云,凛然万里宣威。那知此际,熊虎途穷,来伴麋鹿卑栖!既甘臣妾,犹不许,何为计。争若都燔宝器。尽诛吾妻子。径将死战决雄雌。天意恐怜之。
偶闻太宰,正擅权,贪赂市恩私。因将宝玩献诚,虽脱霜戈,石室囚系。忧嗟又经时。恨不如巢燕自由归。残月朦胧,寒雨萧萧,有血都成泪。备尝险厄返邦畿。冤愤刻肝脾。
《薄媚》是大曲的一种。所谓“大曲”,就是指唐宋时的大型歌舞曲,由同一宫调的若干支曲子组成。宋人王灼《碧鸡漫志》说:“凡大曲,有散序、?、排遍、?、正?、入破、虚催、实催、?遍、歇拍、杀?,始成一曲,谓之大遍(按即大曲)。”这是指一般大曲的结构而言。董颖的《薄媚》大曲,是由排遍第八、排遍第九、第十?、入破第一、第二虚催、第三?遍、第四催拍、第五?遍、第六歇拍、第七煞?等共十曲组成,题为《西子词》,歌咏的是我国春秋晚期吴越战争中越王勾践利用美人西施复仇灭吴的历史故事。《排遍第九》只是其中的一支曲子,写越王勾践由臣事吴王夫差到返国的全过程,表现了勾践在穷途末路之际的痛苦挣扎与悲愤心情。
公元前496年,吴王阖庐(庐或作闾)兴师伐越,越王勾践大败吴师,射伤阖庐。不久,阖庐死去。由是,勾践威震遐迩。前492年,阖庐子夫差伐越,勾践大败,栖于会稽山上,乃使大夫文种向吴求和,“勾践请为臣、妻为妾”,吴王不许。于是,“勾践欲杀妻子,燔宝器,触战以死”,被文种劝止,并接受了文种的建议,以美女宝器,买通了吴国擅权贪赂的太宰?,求和成功。于是勾践入事吴王,为夫差“驾车养马”,在吴首尾三年,至前490年获释返国《排遍第九》。反映了上述历史内容。词当作于作者南渡之后。
勾践战败以至复国的过程,无疑是悲壮的。作者准确地把握了这个基本点,所以在词中,叙事抒情无不抑郁悲摧,壮怀激烈,从而构成了这首词的基调。上片首六句,用有力的反跌笔法,将词中主人公平生高可凌云的理想抱负与眼前穷愁卑下的处境构成强烈对比,从而表达其悲愤情怀。起调三句,气势雄阔,有睥睨万里之概。平生英气凌云,且曾万里宣威,何其壮也!但此意却以“自笑”出之,“自笑”实为自叹,如“长歌当哭”之意,造成反跌之势。接着以“那知”一句转折,反跌出与平生志气有云泥之别的悲惨现实,主人公的悲愤感情从中迸发而出。值得注意的是,词中写眼前现实的悲惨,但气概不衰。写主人公“途穷”,而以“熊虎”比拟,虽是“途穷”而不减其威;是“熊虎”,却“来伴麋鹿卑栖”,其拗怒之气亦隐然可见。这样就深化了主人公的形象,并使全词的旋律由起调的高昂转入沉雄悲壮。“既甘臣妾,犹不许,何为计”三句,节奏短促有力,句句紧逼,不容喘息。其前两句已写出了形势的严重,“何为计”一句,提出问题,尖锐有力,如惊雷骤至,必须立即作出反应,迅速抉择国计。在句间结构上,“何为计”一句又具有转出下文的作用。“争若”四句,承上而来,回答问题。这几句,辞锋犀利,沉着痛快,声情悲壮,是血泪语,也是决绝语,表现了主人公决心死战的英雄气概。“天意恐怜之”,则词婉而意坚,流露了对于决战必胜的期望。词至歇拍,尤觉声情悲怆,“残月朦胧,寒雨萧萧”,是这首词中唯一的写景处。“月”是“残月”,而且“朦胧”;“雨”是“寒雨”,而且“萧萧”。“残月”与寒雨“非同时之景,而是勾践事吴三年,“备尝险厄返邦畿”过程中诸般景物的择要概括,且景物之中寓有山河破碎、家国风雨飘摇之意。显然,这里的写景,是为了进一步抒情,为“有血都成泪”作烘托。“有血都成泪”、“冤愤刻肝脾”,皆是刻肌入骨、深沁肝脾的悲愤语,是本词叙事抒情的最高点,成为全词基调中最沉重最强烈的音符。
这首词写的是历史故事,但与作者所处的南宋的现实却极其相似;词中的主人公勾践是作者刻意塑造出来的人物,中间倾注着词人强烈的思想感情。词人这样淋漓尽致的描叙勾践,显然是借古讽今,指陈时事,抒发政见,锋芒直指南宋的最高统治集团。做敌国的“臣妾”,在勾践来说,只是其反攻以至灭吴的一个准备,勾践的屈节事吴,正是为了灭吴;而南宋王朝对金国的纳币称臣,则是为了乞求苟安。在这里,可以体会出作者强烈的爱国感情,而那“有血都成泪”、“冤愤刻肝脾”,也正是作者有志难展、报国无路的忠愤。
这首词是大曲的一遍。王国维《宋元戏曲史》第四章《宋之乐曲》说:“此种大曲,遍数既多,自于叙事为便。”并举此董颖《薄媚》为例。这一首将叙事抒情浑为一体(上片抒情兼叙事,下片叙事又抒情,互为作用,相辅而行),而以抒情为主体。抒情又是代作品中人物抒情,则仍是叙事诗作法。所抒发的人物感情如万斛涌泉,随地而出,汩汩滔滔,蔚为大观。《薄媚》全组十首,用韵皆同部平上去声通押,平仄间杂,或厉而举,或清而远,或明快而嘹亮,相配使用,抑扬有致,有效地配合了感情的表达,付之歌喉,一定是谐美动人的。